阿里地区,地处青藏高原西端、羌塘草原腹地,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距离首府拉萨1400余千米,超过北京到上海的距离。常常有人问我:“阿里在哪里?”我的回答是:“遥远的天边”。
20 世纪 50 年代人工修建的 219 号公路。
我出生成长在西藏(被称为“藏二代”),沿着父辈的足迹扎根雪域高原、建设美丽西藏,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光荣使命。“藏二代”就像天空的星星一样,分布在西藏的各个地方,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光亮;又像种子一样,散落在这高山厚土上生根发芽,以顽强的精神、坚毅的性格追随太阳的光芒。源于曾经在阿里地区计划经济委员会、地区交通局工作的经历,加之无数次奔波往返于阿里至乌鲁木齐、阿里至拉萨的缘故,我常常感叹感怀感恩阿里交通事业的发展变迁。
阿里原本没有路
旧西藏(指1959年以前,实行封建农奴制度时期)阿里是没有公路的,有的仅仅是为数不多的骡马驿道。
在阿里工作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先遣连的故事。1949年12月,按照毛泽东主席关于“你们进军的任务,包括出兵西藏,解放藏北”(李子祥口述、柴腾虎整理:《挺进阿里》,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8月出版)的指示,1950年8月1日,由汉族、回族、藏族、蒙古族、锡伯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7个民族136名指战员和300多匹战马组成的进藏先遣连,仅凭一张陈毅司令员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由东印度公司印制的1/400万英文版分省图,一个指北针、一个温度表,从新疆于田县普鲁村出发,举着“向西藏大进军”的战旗,喊着“挺进藏北、解放阿里”的口号,唱着气吞山河的《挺进歌》,以惊人的毅力、克服高原缺氧等重重艰难险阻,浩浩荡荡地向藏北阿里进发。千里征途,连羊肠小道也没有,经过40多天的艰苦跋涉,先遣连官兵抵达阿里改则县扎麻芒保(今阿里地区改则县先遣乡),将鲜艳的五星红旗插在了藏北高原,创造了雪域高原亘古未有的奇迹。
1951年春节前,为了给先遣连送物资,由2名维吾尔族青年和500头毛驴组成的驮运队出发了,可还没有翻过界山达坂,毛驴就全部牺牲在昆仑山的风雪之中。第二批驮运队同样由500头毛驴组成,可只有16头毛驴翻越了界山达坂,却又在一天夜晚葬身于雪崩之中,2名赶牲口的维吾尔族青年也不幸遇难。两次运输失败后,王震司令员再次指示:不惜代价,接通运输线。第三次,驮运队的毛驴和牦牛增加到700余头,物资1.5万千克,而到最后到达先遣连驻地的,只有2头牦牛,驮着1.5千克食盐、7个馕饼和半马褡子信件。这就是用2名维吾尔族青年的生命与1700多头牲口为绝境中的先遣连送来的第一批给养。
1951年1月30日,西北军区授予先遣连“进藏先遣英雄连”称号,给全连136名指战员各记大功一次,授予每人“人民功臣”“解放西北纪念章”各一枚。“进藏先遣英雄连”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最先进入西藏腹地的部队,是唯一一支用双脚跨越昆仑山、冈底斯山脉的部队。
1952年3月,为解决阿里物资供应缺乏,成立新疆军区藏北运输指挥所,运力主要由骆驼、牦牛构成,只能在每年6—9月运送物资,驻军每人需10头骆驼、3个运输人员来保障,耗资近万元。只有解决交通问题,进驻阿里的部队和工作人员才能站稳脚跟、保卫国防。因此,修筑新疆与西藏之间的公路成为极其迫切的问题。
新藏公路开通
1955年6月,中华人民共和国交通运输部批准修建新藏公路。1957年10月5日,新藏公路叶城至噶大克(今噶尔县昆莎乡政府所在地)公路通车,阿里这片神奇的大地上开天辟地地有了现代意义上的路——新藏线即国道219线。新藏公路建设全长1179千米,途中翻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大山5座,海拔4000米以上的线路近1000千米,海拔5000米以上的线路有200余千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1956年2月,中共西藏工委开始酝酿在黑河(那曲)和阿里之间开辟一条公路,随即成立黑河公路踏勘队。踏勘队从黑河向藏北阿里进发,边踏勘、边整修,3月底黑河公路初通,也就是后来的安狮公路,现在属于国道217的一部分。

20 世纪 90 年代,札达县象泉河钢架桥。
虽然有了通往新疆、拉萨的两条公路,但是由于条件所限,对于每一位阿里干部来说,几乎每一次乘车进出阿里都是艰辛的挑战,都成了终身难忘的记忆。
阿里地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原书记彭俭同志说:“我1967年作为学生分配到阿里工作,从新疆叶城到阿里狮泉河,路上要走整整6天,那时没有客车,要等有前往阿里运输货物的车队才可成行。”一路的艰难困苦,可谓万言难尽,挂一漏万。
阿里地委原副书记周俊光同志说:“我从格尔木经那曲到阿里工作时,坐解放牌汽车的货箱,在路上整整颠簸了一个月,一路的高寒缺氧、一路的饥寒交迫。”
1984年,我们30位同学,怀揣着向往与热情,坐上阿里唯一的大客车,由拉萨前往阿里,颠簸在崎岖的山路上,泥坑、陡坡、悬崖都是与生命的对话,这段经历却也成为岁月和时代赐予我们独特的勋章。早晨,我们从拉萨出发,晚上才到达尼木县麻江乡。当看到麻江乡一片孤寂萧肃,15个女同学没忍住心中的焦戚,抱头大哭了一场。晚上,男女混住在一间屋子里,和衣而眠。途中没有厕所,为避免尴尬,男同学在车前头解决,女同学在车后头解决。一路上我们吃的都是自带的方便面或饼干。客车起伏摇晃如破浪之舟,最后一排的男同学头磕磕碰碰,煎熬了整整十天,终于到了阿里,才发现客车内壁已被我们的头撞得坑坑洼洼。
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生平第一次去北京参加劳动部举办的为期15天的业务培训,从阿里到拉萨用了7天时间,再乘飞机到成都、辗转又坐火车到北京。到了培训地点,接待同志弄清我的身份之后,说:你是来干嘛的哟?我们的培训已经快要结束了!结业时,主持人说:“我们必须先给西藏这位在路上走了半个月的同志第一个发结业证。”那时的交通条件真的是难以言说的酸楚呀!
20世纪90年代末,我爱人在乌鲁木齐驻阿里办事处工作,阿里的汉族干部一般两年才能休一次假,回家路途就要花费一周左右的时间。记得有一次,我休假从阿里搭乘货车到新疆叶城用了三四天,再从叶城到乌鲁木齐乘客车用了两三天才到家,女儿看着陌生的我,问道:“叔叔你找谁?”
公路养护能力弱
1975年,阿里养路队成立,隶属新疆叶城养路总队管理,行政归地区工交局管理,有职工20余人,翻斗车1辆。1980年,养路队移交西藏自治区公路局管理,有职工70余人。至2000年底全地区共有措勤、改则、狮泉河3个道班,共有职工20余人。
2000年以前,阿里地区所有的道路都是砂砾石路面。路面搓板、臃包、翻浆、坑槽是常态,行车非常困难,特别是在冰雪天气,驾驶员根本看不清路在何方,仅凭对山体形状的记忆艰难前行……
2005年1月,西藏自治区党委响应中共中央号召,开展以实践“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为主要内容的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接到通知后,我随即乘车返岗,途中几十辆车组队前行,从萨嘎县到阿里一路全是积雪,根本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车。特别是在马攸木达坂附近,积雪厚度可达2—3米,车子缓慢行驶在左右都是“雪山”或深沟的路上,一不小心就会车毁人亡。当到老鹰达坂(今噶尔县门士乡境内)时,我的车子陷在积雪中无法动弹,直到被阿里武警交通八支队巡逻兵发现后,他们用装载机拖出,我才得以返回阿里。
天上阿里不再遥远
2000年以后,阿里交通事业发展开始提速并很快进入了快车道。2004年,国道219狮泉河至昆莎段建成柏油路,之后柏油路面不断延伸。2009年,从拉萨到阿里的公路硬化工程全部完成,24小时可以跑完全程。目前,初步形成了以狮泉河镇为中心,以G219线(新疆叶城—云南贡山)、G317线(四川德格—阿里)、G216线(新疆轮台—吉隆口岸)、G564线(原巴嘎乡—斜尔瓦)、G565线(巴尔兵站—札达古格王国遗址)为骨架的“两横三纵”公路交通运输网络。


2009 年新建普兰城至国道 219公路。
记得在修建阿里—日土和阿里—札达的柏油路时,我和交通系统抢抓工期,提出了“安全无伤亡,大干一百天”的口号,经常起早贪黑奔波于项目建设现场,全力以赴促监理、抓进度、盯质量,阿里—日土段于2006年开工建设,2007年正式通车,由原来行车5小时缩短到1小时20分钟;阿里—札达段于2009年开工建设,2010年正式通车,阿里—札达段柏油路通车后,由原来行车7—8小时缩短到3小时。可能出于职业习惯,每次通车的前夜,我都习惯性地思绪翻涌、难以入眠。
现在的阿里7个县、37个乡镇、145个村居全部通了公路,公路通车里程2.17万千米,其中柏油路6731千米。县、乡、村通畅率分别达到100%、95%、94%;县、乡、村客运班线通车率分别达到100%、95%、87%。(数据由阿里地区统计局提供)
特别是2010年7月,阿里昆莎机场通航后,坐飞机只需1小时40分钟就可到达拉萨;从阿里到全国的任何地方,1天之内都基本可以到达;从区外经拉萨或喀什到阿里最多也就是2天的时间。从此,天上阿里不再遥远。

2012 年冬天,219国道马攸木段,车辆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行驶。
交通事业的发展为阿里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发挥了支柱性作用,是阿里各项事业发展的重要经济命脉。公路、航空的发展,既成为阿里地区与祖国其他地方政治、经济、技术与文化联系的桥梁,也是活跃生产、分配与消费的纽带,有力推动了阿里投资环境与区域经济格局的优化。
20世纪60年代初,阿里地区成立运输队,仅有“解放牌”汽车6辆,年货运量仅2000—5000吨;至2020年底,阿里地区共有民用车辆19583辆,年货运量达120.6万吨,年客运量达15.67万人次。
全国劳动模范、自治区劳动模范、噶尔县扎西岗乡人民政府副乡长索南次仁说:“小时候,我们典角村每年都进行集中采购,需要从阿里地区购买全年生活用品,然后存储起来供一年使用,仅仅90余千米的路程往返需要2天,现在的交通条件好了,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可以随时去买。”

新建宽畅平坦的札达县象泉河大桥。
今天阿里常用的快递方式从原来的邮政快递到现有的中通、申通、圆通、韵达快递等多种方式,遍布各村居,极大地方便了阿里居民生活。人们从前只能吃到萝卜、白菜等耐寒耐存贮的蔬菜,今天可以品尝到活着的大闸蟹、吃到南方新鲜的水果。从传统的农牧业到产业门类齐全、经济运行结构日趋合理的转变都是由于阿里地区交通事业高速的发展。
阿里的旅游业从2005年接待游客5万余人次、实现旅游收入3020万元到2024年的接待游客258万余人次、旅游收入达25.6亿元。2024年,地区生产总值105.85亿元,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8900元,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0256元。(数据由阿里地区统计局提供)
一个个喜人的数据、一项项骄人的成绩是中国共产党的英明领导、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重要体现,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对祖国边疆地区亲切关怀的结果,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习近平总书记关于西藏工作的重要指示和新时代党的治藏方略科学指引的结果,是西藏自治区历届党委坚强领导的结果。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一条条交通线,不断地为阿里注入生命和血液;“藏二代”们的青春豪情和铮铮铁骨,也让“老西藏精神”绽放出更加耀眼的时代光芒;一代代交通人混着汗水泪水血水,传承和坚守着“两路”精神(指在川藏、青藏公路建设过程中形成的宝贵精神财富,核心包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顽强拼搏、甘当路石,军民一家、民族团结”)。道路蜿蜒,无声无息,我却时而感慨万千,时常热泪盈眶……